原创《身寄东园梦清欢》：本论文为您写清欢毕业论文范文和职称论文提供相关论文参考文献，可免费下载。
初夏时节,花团锦簇,尚有暮春的影子,田野吐着浓绿,子规的叫声尚未走远,蝉声已起——吟唱在成行的绿柳间,透着肆意的张扬.在这春夏之交的热意中,我穿过通往村庄的唯一一条水泥路,走进张家洼找寻着张式尊先生走过的踪迹.
张家洼是个大村,分前后两个自然村落,距京沪铁路线不远,原属于吴桥县楼子铺公社管辖,宣惠河自南向北由村东流过.张家洼人口众多,张姓在村中是大姓,村庄也冠以张氏名.这里是张式尊的根,一百五十年前,他就出生于此.
幼时的张式尊家境虽不算小康,温饱还是可以的,家学渊源也颇厚重；祖父张均是道光癸卯年的举人,父亲张育辰则是岁贡生.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任命为井陉训导,官阶从七品,辅佐知府主管当地的教育事务,一生清廉.张式尊弟兄四人,他为长兄.由于父亲长年在外,家里事务大都有母亲张罗.在母亲的疼爱和呵护中他慢慢懂事,走向一个全新的世界.
开蒙后的张式尊天资明敏,勤奋好学,喜读经史,工诗善画,少年时已声名乡里.年少的他,伴着“牛鸣溪径树,鸟啄井台冰”的乡野妙趣,听着宣惠河上哗哗的流水声,读完了自己家和在乡邻处能借到的所有书.此时,他学问大涨,信心十足,乡村已经不能囿于他“学而优则仕”的心.学而优则仕,既是忠君爱国的表现,也是自我才华得到认可的价值体现,当然也是父辈们一路走来的路,虽前途坎坷,荆棘无数,但他还是以“虽千万人吾往矣”的情怀勇往直前,因为谁也阻挡不了少年 “十年磨一剑,今朝试锋芒”的野望.
在一个风光晴好的日子,带着师长的殷切嘱托,张式尊怀着忐忑又期望的心迈入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次大考——院试.这是一场仕途路上最低级的考试,但也是参加人数最多的搏击,可谓考试路上无老少.考试很难,一副在科举人士间广为流传的对子中的上联充分阐述了这一点：“县考难,府考难,院考尤难,四十二年才入泮”,考不过,一切皆枉然：白丁如蝼蚁,纵然耄耋之年仍逃不过一老童生而已；考过,秀才功名加身,有了通往仕途之路的垫脚石.好在,他才气迸发,一举中第,考取了茂才,在其后府县的岁考中更是名列前茅,被选为优廪生,成了国家供给饭食的优等生员.此时的他真是风发意气,好一个翩翩青少年.
如果说年少得志是上天青睐下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,那以后功名进取无论如何应举都毫无建树便是命运多舛、时运不济也.惜乎张式尊逃不过这命蹇时乖的选择,乡试中好运好像和他无缘,“掇芹后三试秋闱不售遂绝意进取”, 功名进取的路在他青春年少最为辉煌的时刻戛然而止.应考不第尽管犹如切肤之痛,但也没怨天尤人,他“性和蔼待人从无疾言”.他觉得人逢乱世,生来不易,除却名利尚还有些许美好之物,不必寄情于一役也.心之所向,红尘外,净水青山一世界矣.他喜欢山水更似功名,他访过金陵,去过济南,游过天津,凡到游之处无不赋诗抒情.即使参加最后一次乡试——“庚子以拳匪倡乱事定后借河南闱”,他依然游兴不减,“纵览河山”之情胜过考取功名之心,作《赴河南乡闱赋此自嘲》一首纪怀,诗曰：
久把名心彻底消,行装何事促今朝.
非关上考增光宠,聊藉清游慰寂寥.
纵览河山学苏辙,全携笔砚愧班超.
扁舟一叶扬帆去,也算乘风破浪遥.
绝了功名念头的张式尊不再强求富贵、安逸、强势的官僚阶层生活.尽管舍去,其中必有莫名的心酸和落寞,但一切已成浮云,还是脚踏实地的好.更何况父母逐渐年迈,自己也已娶妻生子,作为家中长子得挑起大梁.为生计,他专事教书育人,忍受漂泊之苦,长年奔波于衡、沧两地,曾任民国河北省立二中（暨现在沧州市第一中学,当时也叫沧县中学、沧县二中）、深州中学国文老师二十余载,并和时任沧县中学校长的刘香候交好.他在《挽刘香侯校长》诗目之下作注：“香侯名兆兰,任沧县中学校校长凡十五年,苦心壹志,成绩卓然.忌之者横造蜚语,煽动风潮,香侯竟以忧愤卒.”风潮者指1928年10月沧县二中爆发的反对校长刘香侯的学潮.刘香候对长期独自在沧的他帮助很大,从未拖欠束脩,而且二人同为前清学人,志同道合,交为契友.他在诗中感怀道：“昔日相逢感夙因,十年交契性情真.”香候殁时他因身老不宜远走他乡从教,已回归村庄半年有余；后虽兼乡里小学高级教员,也只不过是打一打牙祭而已.
漫漫教书生涯犹如一场金戈铁马的远征,何况当时社会动荡不安,战争不断,他经历了“国变”、军阀混战.时局不靖苟且偷生着实不易,但他不能退却,既然选择了远方,那就风雨兼程.他在《出门》一诗吟诵道：“年来只怕砚田荒,文字生涯镇日忙.怪道渊明常傲世,饥驱也要到他乡.”而在所作的《返沧校》中更彰显了其在奔波辛劳中所饱尝的清贫寂寥滋味,尤以思乡为苦.站在异乡的大地上,仿佛听到他在苦吟：
一年天气又新凉,孤馆凄清解客装.
最是多情天上月,长随游子到他乡.
尽管生活维艰,但阅尽沧桑况味的张式尊仍钟情于出游.受于工作羁绊,日常远足几无可能,近在咫尺的故土风物却可以尽情观瞻.于是乡梓厚重的人文总会令他在不经意间得遇良朋和美景,邀酌观赏间,跋涉的心灵在疲惫中得到激励,蒙尘的灵魂于洗涤中净化.他曾同好友沈瀚卿畅游卫河长堤,并乘兴寻访安陵故城.时值秋高气爽之际,乡园风景大好,式尊先生触景生情作《九日郊游偕沈瀚卿》以纪游.之后他又游过佟家花园.佟家花园位于沧州郊区南部,南运河流经村西.《沧县志》载：“佟家花园,地临河曲,村民数十户,均以艺花为业”.每逢春夏,卫河清流,两岸鲜花盛开,杨柳吐绿,美景如画,置于其中,如入仙境.他在《偕沧校同人游佟家花园》畅怀道：
闲道佟园最著名,寻芳此日惬幽情.
船从杨柳阴中出,人在芙蓉镜上行.
一色淡青波似染,两堤新绿雨初晴.
须臾渐觉桃源近,花里时闻鸡大声.
俗话说：“有酒学仙,无酒学佛”.人在世俗中心念红尘外的张式尊喜欢寺院的清幽,他一路寻古探幽,曾作“沽酒寻荒店,探碑问野僧”的经典诗句.当他赴东光铁佛寺“闲寻古刹”时,和寺内老僧坐禅论道,又得方丈垂青开藏经阁纵观禅经甚是痛快.是日,他兴之所至成《游普照寺》诗一首,可能在他看来这才是高雅之士追求的生活.值得一提的是在他所教书的地方——沧县中学北端不远处有古寺一座,名曰“水月寺”.据沧县志记载：“水月寺原在城外西南角,观灯桥东,后周广顺年公元953年始建.明宣德十年僧人泽安移建于城北盐场东侧.明正统十七年僧人泽一重修,清乾隆五十四年,州人宋成文、董宝仁等继而重修,光绪二十一年驻防乐军梅东益等又重修等可谓吾邑之冠.”该寺时任主持为性真上人.张式尊课余之时“参禅拟学维摩诘”,水月寺自然便成了他参悟佛学修行,远离诸般烦恼的香火处,性真上人乃大德高僧,广阅道经,以身教化、舍己度人.张式尊在和他的接触中感悟匪浅,他在《沧县水月寺访性真上人》的诗中流露出了对水月寺这一禅院净土的赞赏和欣羡：
古寺依荒野,闲来暂避烦.
是僧都不俗,问佛总无言.
尘界昙花现,经文贝叶繙.
一空诸色相,水月悟真原.
如果说入寺拜佛参禅是一种修行,那么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场修行！当人世的繁华在岁月的沧桑中即将尽褪去荣耀的光彩,余下的时光惟有岁月静好方为圆满.张式尊惯看了秋月春风,阅尽了世间悲欢离合,最终将人生的圆满定格在终老故乡张家洼——归隐于东园,以期完成这场漫长而又艰辛的修行.他归来有感作诗道：“佣书原不算生涯,赚得星星两鬓华.笔砚弃焚儿改业,米篮筹措妇持家.久居客馆身如寄,苦戴儒冠计已差.何似故乡归去好,闲从野老课桑麻.”
归来后的他于宅东辟小园一区,空庭半亩,矮屋两间,种树栽花,读书作画,以自娱,并自号东园居士,识者非造庐请谒,罕睹其面.如有旧日契友到来,亦能“谈曩日事,娓娓不倦迨”.陶然忘我中,他在东园寻求着自己的心灵慰藉.“儿女承欢聊 ,神仙如愿恐难偿.”让人禁不住为先生昔日所积地胸中块垒尽去而快乐,因为隐居东园的张式尊终于心境通透,看破世俗红尘,超脱于物外,做得了个“冷眼翁”.
“久读遗编慕盛名,我来凭吊最伤情.”在张家洼久久驻足.张式尊的旧日风影早已模糊不可尽察,惟有著作尚存.景仰先生的为人也喜欢他的诗,手捧著作且读诗.读诗如读人.他的诗集越过百年的光阴静静地被摆放在书案之上,供后来者虔诚的凝眸徐徐地品赏,一遍遍,不厌其烦,只为在时光的浅吟低唱中能解读他的生活,诠释他的人生.
也许是遭遇过时局动荡、生计维艰、中年丧子的惨痛经历,张式尊的吟咏“陶情适性” ,无需辞藻渲染,然“性情得真,章句自在”.他用秃笔残墨排忧解愁、唱酬交契.在为诗集所作的《弁言》中自我谦逊云：“性好诗,又不敢轻易为诗”.正是在“稿成而后复阅一过,或觉不惬意,辄焚弃不加爱惜.且有时得句而不能成章,亦复兴尽而止”的随意里他不知不觉集成了《吟香室诗稿》.这本集子内涵丰富,诗里有山河的残破、为人师的艰辛、乡民的穷苦,亦有交过的友、游过的景、喝过的酒,还有早逝的莘儿、易老的年华、归隐的东园,所有一切的记述都情真意切,扣人心弦.
掩卷沉思,東园不在,江湖已远.
——如是.
（作者单位：河北省沧州市第三中学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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