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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老太90多岁了,耳不聋眼不花,无病无灾,精神着哪.子孙们都叹气:“看这苗头,还得活几年啊!”
也难怪子孙们担忧,人老为妖,岁数大了不死,会妨着子女的.别人不敢说,反正沈老太做到了,她的大女儿、大儿子、三儿子都先她而去,沈老太送走了三个子女,却越发精神了.倒是硕果仅存的二儿子天天提心吊胆,生怕也走在老娘的前头.
果然,二儿子也病倒了.孙辈们急了,二叔一走,岂不轮到他们了?不行,几家人在一起说起这个担心,虽然没有明说,但都心中有数,该送老太太走了!
过去,由二儿子安排孙子几家轮流给沈老太送饭.二儿子病了,孙子照顾父亲,就故意不去送饭.别的孙子也不问,那么大岁数的人了,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.
可沈老太却不甘就这么饿死,她住的是间老瓦房,和孙子的新瓦房搭山,她的床和孙子的床只有一墙之隔.两天没吃东西了,老太太半夜饿得睡不着,就用床头的拐棍捣墙.墙那边两口子都听见了,到底是血脉相连,孙子不忍心,起床,拿个冷馒头,倒杯水送去.老太太也有心眼,大门不闭堂门不关,好让人送饭给她.
灯下,沈老太一边啃馒头,一边对孙子说:“我知道你们的心思,我还不能走啊,你是我亲孙子啊!”
孙子哭了.于是几家又轮流送饭.老太太吃饱了,就拄着拐棍到门口,坐在石头上,望着过往的行人,像一尊泥像.
村里人都说,沈老太命硬,和傻拔子一样命硬.
傻拔子是村里另一个神一样的存在.60岁的人了,光棍一个,清醒几天糊涂几天.清醒时,到谁家就不走了,管饭才走;糊涂时一身屎尿,硬往人身上扑.最可恨的是,傻拔子犯病时会犯“花邪”,见了女人就往草垛后边拖,多次被人揍个半死也不管用.几个小青年曾经开拖拉机把他送到几十里外的山沟里,半年后,他居然又回来了.
在村里,唯一镇得住傻拔子的是沈老太,傻拔子见了沈老太就哆嗦.据说他是在十八岁时开始犯“花邪”的,在村里脫了裤子,满大街追女人.岁数大的妇女吐口唾沫骂几句了事,可那些大姑娘就惨了,听到傻拔子的声音老远就躲.一次沈老太—那时还是继芹婶子—挑着草从地里回来,几个姑娘尖叫着从她身边跑过,傻拔子光着下身,用手晃着他那玩意儿,嗷嗷叫着在后边追.继芹婶子怒从心起,一下就把傻拔子推进了路边的牛汪里,用扁担对着他裤裆好一阵捣,差点出了人命.傻拔子躺了多日居然没死,继续出来祸害人.但有一点,见了继芹婶子就跑.
几十年了,大姑娘小媳妇怕傻拔子,傻拔子怕沈老太,倒也形成了平衡.村里人心地善良,虽然厌恶傻拔子,但也不能让他饿死,他清醒时就给他口饭吃,犯浑时,就请沈老太出马,百试百灵.有时沈老太见傻拔子吓得发抖,也会放他一马,劝别人,别和个傻子计较.
也许是因为年轻时长期干农活,也许是福报,沈老太岁数大了,身体居然越来越硬朗.村里人就说:“人老不死,必妨儿女.”
果然,几个儿女都先她而去.
二儿子快不行了,沈老太拄着拐棍,坐在儿子的床头,摸着儿子的脸,安慰儿子:“去吧,到那边就享福了.”
二儿子临死前,其言也善:“我亲娘哎,您活了这么大,几个儿女都被妨死了,您再不走,孙子们也难安生啊!您行行好,了断了吧!”
沈老太叹口气:“唉,不是时候,不是时候啊!”
二儿子一蹬腿,直接被气死了.
出了殡,几个孙子再也不给她送饭了.老太太饿了两天,知道这次真没人给她送饭了,拄着拐棍来到门口,躺在石头上.邻居老年人看她可怜,送点饭给她,老太太吃了以后,又能坐起来,两眼直直地看着大街,神一样的存在.
没有人关注她,只有傻拔子, 着下身上过几次街,看到老太太坐那儿,转头就跑,不敢出屋.
终于有一天,听说傻拔子死了,掉水里淹死了.老太太叫住一个过路的小孩子,让他叫来大孙子,用自行车载她去看看.孙子不想去,沈老太拉着孙子大骂,孙子没脾气了,只好载她去看.
河边,傻拔子仰天躺着,脸都青了,还带着傻笑.老太太也笑:“死了好,你不用遭罪了,大伙儿也安生了!”
第二天,沈老太没在门外石头上坐,此后好几天,不见人影.邻居便喊她孙子去看看,老太太已经死了多日.
沈老太死了,这成了村里的大新闻,男女老少都去看,人多,屋小,只能轮流进去.
看过的人都讲,老太太躺在床上,两眼留着一道缝,对人笑呢.
(原载《黄海文学》2017年第1期 作者自荐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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